
云岡石窟第17窟東壁佛像面部。云岡研究院供圖

日本慈光寺藏佛頭。采自《大美之佛像:犍陀羅藝術》

阿富汗哈達佛寺遺址出土泥塑菩薩頭像。采自《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中的犍陀羅藝術》

云岡石窟博物館藏佛眼。云岡研究院供圖

東漢中山穆王劉暢墓出土掐絲鑲嵌金辟邪。河北定州博物館藏
在云岡石窟博物館的展廳內,陳列著一件珍貴的佛眼。它整體呈錐形,實心,粗端鼓凸施黑釉,細端露黃褐色胎,直徑11.5厘米,通長14.4厘米,為遼金時期遺物。這件小小的佛眼很不簡單,歲月滄桑中,它從佛像上分離脫落、流失、回歸,背后不僅承載著中美學人交往的一段佳話,也蘊含著造像理念隨中外文化交流不斷變遷的文化內涵。
佛眼回歸:
牽起中美學人交往故事
20世紀初,由于戰火、盜毀和自然風化的影響,云岡石窟一度變得荒涼破敗,有的洞窟甚至被改造成了民居和馬廄,這座壯偉瑰麗的皇家石窟被歷史的塵埃掩蓋。1902年,日本學者伊東忠太在考察大同遼金建筑時意外邂逅了云岡石窟,考察成果發表后震驚世界,吸引了眾多學者前往云岡考察。佛眼的故事也從這里開始。
1932年,正在中國留學的美國收藏愛好者史協和(又名史克門)來到云岡石窟考察,其間從村民家中購得云岡石佛陶眼一件。史協和后來擔任美國最著名的藝術博物館之一——納爾遜—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館長,對中國文物頗有收藏。著名考古學家、北京大學考古系教授宿白先生是中國石窟寺考古的開創者,史協和因景仰宿白在石窟寺考古方面的深厚造詣,退休后以這件佛眼相贈。
1985年2月,宿白致信原文化部文物局(現國家文物局)時任局長呂濟民,詳述了史協和贈還佛眼一事始末。宿白對這件佛眼作出了高度評價,稱為“罕見文物”,因為“云岡大佛遺失陶眼者甚多,但現知傳世的陶眼只此一件”,并提議轉至云岡保管所(今云岡研究院)保存。同年7月,在宿白的協助下,佛眼順利回歸云岡。
黑彩點睛:
融匯中國古典繪畫傳統
事實上,北魏時期的石雕佛像初造時眼珠均為黑彩繪制,尚不見鑲嵌佛眼的做法。我們今天在云岡石窟許多佛像眼部看到的凹坑,往往出自后人加工。這些凹坑一般直接開鑿在佛眼中部,破壞了原來的眼瞼,有的凹坑內還殘存著瓷質的佛眼珠。
以黑彩涂繪眼珠的點睛方式,實為中國古代繪畫傳統,其目的在于賦神,令造像更顯氣韻生動——南齊畫家謝赫提出“六法”,創立了中國古代繪畫品評標準與美學原則,第一法即為“氣韻生動”。《世說新語》中記載東晉畫家顧愷之畫人數年不點睛,有人問他原因,顧愷之答道:身體的美丑并不重要,能否傳神,全在眼睛。唐代張彥遠《歷代名畫記》中,也記載了南朝張僧繇畫龍點睛后二龍乘云飛天的故事。
中國雕塑與繪畫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。古代雕塑創作習稱“三分塑、七分繪”,甚至認為彩繪的作用更重于塑。北魏時期云岡石窟的造像都經過彩飾,《魏書》中形容云岡石窟“雕飾奇偉,冠于一世”,云岡石窟窟前考古發掘出土的貼金箔的千佛殘塊、著朱紅彩佛衣的西立佛殘塊等均可與文獻記載相佐證。
借此,我們或可想見云岡石窟當年的情景:晨曦初照,遍妝彩繪的造像在金光映照下格外莊嚴壯麗;暮色微沉,黑彩點綴而成的佛眼在搖曳的燈火中熠熠生輝。在與云岡石窟約同時期且關聯密切的古印度、中亞、中國新疆等區域,佛像眼珠也以黑彩涂繪為主。古印度犍陀羅和秣菟羅造像的眼珠多位于眼底中部偏上,略呈半圓形,約占眼底高度的3/5,如日本慈光寺藏佛頭,體現出絲綢之路沿線佛造像在時代審美和制作工藝方面的一致性。
佛眼鑲嵌:
折射造像理念變遷融合
中國古代的肖像雕塑是在佛教傳入中國后逐漸興盛的,但“鑲嵌”作為一種技術手段或工藝形式,在我國出現得更早。遼寧朝陽牛河梁遺址出土的紅山文化泥塑頭像(距今5500—5000年)已使用玉石鑲嵌作為眼珠,這表明當時的先民積累了一定的大型彩塑制作經驗,也開始探索如何讓彩塑更加傳神。到了夏商周至秦漢時期,青銅及金銀雕塑已經廣泛采用鑲嵌工藝,常在動物、神獸的眼睛和身體上鑲嵌綠松石、寶石、琉璃等作為裝飾,意在強化動物和神獸的神性表達。
在公元2世紀至4世紀的古希臘、羅馬青銅像中,多見以銅、銀鑲嵌眼珠的例子;阿富汗哈達佛寺遺址出土的一件泥塑菩薩頭像(5世紀至6世紀),眼珠以石榴石鑲嵌,說明工匠們嘗試用多種材料表現眼神,使造像更顯生動。
根據現有資料,我國鑲嵌佛眼珠的做法始見于隋代夾纻造像。這是中國特有的傳統造像技藝,匠人在泥塑胎上層層粘貼麻布和生漆,干燥后挖空內胎形成輕盈堅固的造像。例如,現藏美國沃爾斯藝術博物館的隋代夾纻造像就鑲嵌了玻璃眼珠。
這一變化并非偶然。南北朝至隋唐時期,隨著文化融合與佛教東傳,中國佛教造像風格歷經多次變化。宿白特別指出,7世紀至8世紀中期(即隋至盛唐),“在形象的造型方面,自由寫實的作風得到發展,各種形象人間化的趨勢顯著”。隋代除大規模造像外,也廣泛地修整前代佛像,在其中融入本時期的造像風格與藝術觀念,這也為鑲嵌眼珠的出現提供了契機。此外,玻璃制造業快速發展,當時制作的玻璃透明度和光澤度顯著提高,呈現晶瑩剔透的質感,運用在造像眼珠中,大大強化了真實感和靈動性。
唐代以后,鑲嵌佛眼珠的做法更為普遍。除夾纻造像外,石造像中亦有采用。例如,龍門石窟奉先寺盧舍那佛及脅侍均鑲嵌玻璃眼珠,天龍山石窟第9窟主尊的眼珠是雕造佛像時用石料掏雕而成。受唐代佛教傳播和造像工藝的影響,日本東大寺戒壇院天平時代的造像(8世紀)也使用了鑲嵌玻璃眼珠的做法。此后這種做法一直沿用,成為佛教中國化進程中的獨特創造和歷史印記之一。
小小的造像細節見證了文明的交匯與工藝的傳承。這件跨越千年的佛眼,不僅凝聚了古代工匠的匠心,也從一個微小的切面折射出中華文明在開放包容中不斷發展的歷程。
(作者為山西博物院副研究館員)
宿白致呂濟民信件
濟民同志:
您好!
送上云岡石佛陶眼一件,請考慮是否轉至云岡保管所保存。
此物系美國堪薩斯納爾遜美術館退休董事史協和先生所贈。其來源,據史協和說是他1932年參觀云岡時,用一塊大洋購自云岡附近農民的。史還寫了一紙說明,一并附上。史過去在我國多年,喜愛我國文物并頗有收藏,近年我國學者去堪薩斯參觀者多蒙熱情接待,現又送還此罕見文物(云岡大佛遺失陶眼者甚多,但現知傳世的陶眼只此一件),殊值稱贊。我的意見,請文物局具函致謝,以示鄭重。上述意見,局領導如認為可行,英文謝函一事是否可煩史協和的老友王世襄同志代擬。
匆匆敬上
此致
敬禮!
宿白1985.2.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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